柠酒

狐仙

原著：@晚吟 

云雾缭绕的宅院处，墨绿的藤蔓和挺拔的翠竹交织，蜿蜒爬在漆黑的绿瓦上，而偌大却空荡的回廊庭院里，却寂静得出奇。

迟暮的男人昔日清隽的容颜已经苍老衰败，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酒杯，那杯身死死粘连着一张符咒，张生怅然若失地凝望着仿佛熠熠生辉的酒杯，他情难自已地伸出手不停的摩挲抚摸。

自从胡四相公隐匿于人间后，他苦苦寻找多年无果，心灰意冷之下便决意一生孤老，不娶妻妾，不纳子嗣，还虔诚地跪拜三清真人，从高深莫测的老道那求来了一道符纸。

说是能有机缘寻到胡四相公的下落。

可这些年，寂寥彷徨着过去了，依旧是杳无音信，他纵然还想拖着这副油尽灯枯的老骨头去亲自寻一番，也无能为力了。

“砰——”

一阵清脆的沉重响声，那边缘早已磨损严重的酒杯从张生削瘦的指尖滑落，径自滚落到了冰冷的地面，而榻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回光返照的灼灼目光仍旧不死心地看着那个摔碎的酒杯，想去捡，还没来得及撑起虚弱的病躯就咽了气。

张生的鬼魂因生前的执念而久久的徘徊在往生的奈何桥边，他执意不肯去投胎，怕下一世再也没有今生这样的缘分。

可人既已死了，七魂六魄便也从本体处剥离，此时的张生俨然是一个游荡的孤魂野鬼，没有躯壳没有灵魂也没有心。

不知做了漂泊的幽魂多久，鬼差终于看不下去，将他拽上了奈何桥，灌了那一碗能忘却前尘往事的解忧孟婆汤。

再醒来时，张生只觉得意识昏昏沉沉的，他抚着生疼的太阳穴艰难地从床上支撑起身子，看到自己年轻力健的躯体以及意气风发的书生脸庞，他明白自己是成功投胎转世了。

因着他的执念实在太重，即便被强行灌下了孟婆汤，赶入了轮回，却依旧不能改变什么，他还是保持着前世所有的记忆。

再世为人，张生不再唯唯诺诺，而是效仿勇猛匹夫般，将自己的鸿鹄大志皆洋洋洒洒地展现出来，可自古以来这龙阳之癖便是不为世人所接受的，更是见不得光的，就像阴沟里苟延残喘的腐鼠，永远被人唾弃践踏。

张生决绝地向家人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却遭到意料之中的反驳与辱骂，尤其是他的商贾父亲，疾言厉色地逼婚，看中了金家的嫡出千金，要许他做正室嫡妻，且今日就要逼他去下聘纳吉。

他断断不肯，两人便激烈地争吵起来。

“你个混账，要找什么胡四相公，只要我还活着，你想都别想！”

“爹，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尊重理解一下儿呢？”

双方都气势汹汹，剑拔弩张的，谁也不肯退让。

吵闹逐渐转变为推搡，张生这一世到底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力气自然没有商贾出身的张老爹大，张老爹又是个鲁莽汉子，三两下就揍得人无力反抗。

而这场闹剧也由着那个酒杯的砸碎而走到了尽头。

那酒杯碎裂得彻底，碎片飞溅，怎样都拢不住，就像破镜永远无法重圆，心灰意冷之下的张生竟走上了绝路，他将自己关在房中不饮不食三日后自戕了。

全城医师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张家便已开始准备他的后事，此时一蒙面医者却忽而造访，说是有灵丹妙药能够起死回生，保张生无恙，否则分文不取。

张生意识混沌，迷茫之间只觉得自己好像漂泊在惊涛骇浪翻滚汹涌的深海里，稍有不慎就将卷入波涛，葬身危险的海底。

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人撬开了他的嘴，塞了一颗药丸进去，那药丸像裹了层糖纸般，很甜，却又不腻，顺着喉咙滑入肠道。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张生煞白的死人脸色便逐渐红润起来，有了气色，而冰冷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了体温。

他幽幽转醒后，便看见了那医者仁心的蒙面医师。

好似命中注定似的，张生隔着厚实的面纱却恍然觉得有种强烈的熟悉感，这仿佛是宿命，他艰难的喘着气，泪水盈满眼眶，颤抖着手掀开了那神秘医师的面纱。

是他。

是胡四相公，前世最后一面，他解了他的遗憾，他也看清楚了他的脸，张生激动欣喜的泪水弥漫过了心头，他只觉得恍如隔世，太不真实了。

他踉踉跄跄地伸出手去勾勒他的俊美轮廓，如翠竹般挺拔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去抚摸胡四相公硬朗的眉骨，再滑至高挺的鼻梁，以及柔软的薄唇。

原来，胡四相公是修炼了千百年，有了千年道行的狐仙，躯体及神魄永世不灭，而张生不过区区一介凡人，此等肉体凡胎并最多也就只有百年寿命，因而前世二人交情虽深，却无奈于天命。

胡四相公心怀慈悲，默默守护着他，所以才会在他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之时，有无法躲避的灾殃之时，有杀身之祸，有血光之灾，有危险之时，及时出现救下了徘徊在阎王殿的张生。

他将千年内力蓄在了自己的内丹上，让濒死的张生服下，这才有了妙手回春之神效。

而千年道行就此毁于一旦，胡四相公也沦落为了凡人，褪去了狐仙的仙骨，和苦苦寻找了他一世的张生一样，都只是凡尘之人。

胡四相公蓦然笑了，深情缱绻，温柔似水，他听着彼此炙热的心跳声以及鼻翼间传出的浓重呼吸声，忽而觉得很心安很踏实。

他伸手拥住喜极而泣的张生。

“我来了。”

上一世，他为了寻他踪影终生孤老，最后郁郁而终，今生他已蜕变成了凡夫俗子，自然也轮到他来回报他的真挚深情。